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粵劍編  (明)王臨亨 撰

  ●目錄

  點校說明

  粵劍編敘

  卷一  志古蹟 志名勝

  卷二  志時事 志土風

  卷三  志物產 志藝術 志外夷

  卷四  志遊覽

  ●點校說明

  賢博編一卷,明葉權撰。葉權,字中甫,安徽休寧人。生于嘉靖元年(一五二二),卒于萬曆六年(一五七八)。休寧縣志說葉權「少負穎質,通今博古,善詩,以經濟自豪。著有沙南集、平倭策、賢傳(當為「博」)、紀遊諸編」。

  此書是葉權根據他遊歷吴越、燕趙、福建、嶺表等地時「耳所的聞,目所習見,素心師友所臚述」編撰而成,附以遊嶺南記。它的內容廣博,舉凡民情、官場、物產、外務、風土、軍事等方面的見聞均曾涉及,對研究明中葉江南地區社會經濟、民族關係、對外貿易等方面,提供了一些史料。

  賢博編的版本,據我們所知僅有萬曆間黃應台刻本,這次點校,即用此本做底本。

  粵劍編四卷,明王臨亨撰。王臨亨,字止之,江蘇崑山縣人。生于嘉靖二十七年(一五四八),卒于萬曆二十九年(一六0一)。萬曆十七年(一五八九)進士,授浙江衢縣知縣,又任海鹽縣知縣。二十三年(一五九五)調任刑部主事,二十九年(一六0一)任杭州知府,卒于任所。張大復梅花草堂集卷十崑山人物傳有王臨亨傳,說他「性沉敏,多沉湛之思。遇事寬大,喜通脫,不屑爭咫尺之贏自快」。

  萬曆二十九年(一六0一)王臨亨奉命到廣東審案,粵劍編就是他根據這次途中的見聞編撰而成。作者自稱「雖無陸賈千金裝,亦可當其百金劍矣,因以粵劍名編」(王安鼎敍)。全書分為古蹟、名勝、時事、土風、物產、藝術、外夷、遊覽八類,對研究明中葉廣東地區政治時事(如採使在廣東廉州、雷州橫徵暴斂,葡萄牙人佔據澳門等)、社會習俗、山川物產、古今遺蹟提供了許多史料,這些史料,或可糾正史書之謬誤,或可補它的不足。

  粵劍編初刻于萬曆年間,鄭振鐸先生輯印玄覽堂叢書,搜集了元、明以來秘集三百餘種,粵劍編收在續集,這次點校,就是用這個本子做底本。原書沒有目錄,我們根據分類編了簡目,書中缺字的地方,用□表示。

  原李耳載二卷,明末遺民李中馥撰。李中馥,字鳳石,山西太原人。生卒不詳。原李耳載有記載順治十一年事,大約卒于康熙初年。山西通志李中馥傳說:「天啟四年(一六二四)舉人。性剛鯁,進退不苟,為孝廉五十年,未嘗一入公府。明季直指使薦,辭不赴。雅嗜讀書,晚年益勤,朝夕不釋卷,揄揚後學不去。著有從好集、石鼓考、本草目錄、銀杏園文集。」

  原李耳載主要記載明末清初山西太原等地區政治、經濟、社會習俗、士大夫言行。作者經歷了明末李自成農民起義、清初姜瓖事變,這些政治事件,書中均有記載。另外,書中還記載了一些自然界的奇異現象。

  本書由李中馥曾孫李從龍搜集編定,初刻于乾隆二十一年。我們點校是用上海天益書局本做底本。原書沒有目錄,我們根據書中細目編了目錄。

  限于水平,點校中會有一些錯誤,希望讀者指正。

  點校者 凌毅

  ●粵劍編敘

  萬曆辛丑,余姪比部止之奉命慮囚嶺南,期□事竣,歸而解其橐,出一編曰:「此余使粵時所記也。雖無陸賈千金裝,亦可當其百金劍矣。因以粵劍名編。」編凡四卷,為類者八,曰古蹟,曰名勝,曰時事,曰土風,曰物產,曰藝術,曰外夷,曰遊覽。非目之所覩、跡之所歷與身之所接者,弗紀,志實也。蓋萬□□粵臚列如指掌,讀之者若挹名區於几席,□□物於紳紟,爛然應指□□而常恐其易盡。以為止之文人之雄,非俗吏之陋乎?此未足以盡止之也。余惟漢初尉陀據南粵,負固稱王,驕侮漢使,箕踞不為禮。陸賈以數言誚讓之,切中其罪而褫其魄,陀□□然起,俛然服,卒稽顙□□奉漢約。中國不領一兵而南粵晏然,嘿脫夷夏百萬生靈於鋒鏑而衽席之,至今讀其傳輙偉其伐。今覩是編,若柔中貴於片言之間,而釋珠盜六十餘人之死於剎那之頃;酌議紅毛鬼別居一澳,許之互市,以誚中國無窮之釁,而收外夷不貲之利。此兩者幾與陸賈使粵功等,是乃所以為止之者也。然賈利陀千金之裝,歸授其子,以為傳餐計,至兢兢於百金之劍,亦可鄙矣。止之獨於輶軒馳騖之餘,爰書旁午之隙,舉南粵山川、物產,古今遺W、逸事,目全收之,而□旋出之,彙為一編,以充蕭然萬里之橐,此其所得孰與陸劍多耶?無何,客有探囊得是編者,請付之剞劂,以與海內好事者共。余聞而從臾之,因歎曰:賈之劍去久矣,孰謂千秋而下,有我止之者借以名其編。是編之剡藻攄華,方之賈所著新語不知何如?而要以課能者嘉其績,披文者□其英,臥遊者攬其勝,獵異者搜其奇,□□□高紙價也可知,而賈之劍不亦若發硎而新乎!余蓋於是編之出,而感此劍之遭也。

  浮尊子王安鼎題

  粵劍編 元明史料筆記叢刊 (明)王臨亨撰,凌毅點校,北京:中華書局,1987.8第一版,1997.11第二刷

  ●粵劍編卷之一

  志古蹟

  志名勝

  ○志古蹟

  峽山,據清遠之上游三十里。二禺穹窿對峙,束湞水而注之海,故名峽山。世傳黃帝二庶子,長太禺,次仲陽,降居南海。二子善音律,採崐崘竹為黃鐘之管,與二臣曰初曰武俱隱峽中。禺居峽南,陽居峽北,故山號曰二禺。漢時海潮至此,經宿而反。五羊又名中宿峽。 【 見東漢譚子相海嶠志。余考南越志云:「秦時,中宿縣有民至洛,見一人寄書云:『吾家在中宿縣之觀亭,亭廟前石間有懸藤,君叩之自有應者。』歸者如其言,果有人在水中出,取書而沒。」似中宿之名不始於漢。及考始興記與異苑,載寄書事乃是晉時。疑南越志誤也。】 峽中洞巗泉石,說者多傅以謬悠之詞,似欲為茲山增勝者。然文敏驅虎,事未百年,山中父老所目覩,其他種種,何至盡如齊諧、諾皋所傳也?因徵其事於山僧,略而識之。

  飛來殿。梁普通中,有二居士往舒州叩上元延祚寺貞俊禪師,曰:「峽據清遠上流,江山鬱秀,吾欲建一道場,師居之否?」師許諾。中夜,風雨大作,旦視佛殿金相,已失所在。師因至峽求之,則已莊嚴此山中矣。世傳二居士即禺、陽二庶子所化也。殿移時,一角掛於梅關,今為雲封寺云。

  獅石。梁時,跋多羅法師至禺山,見一老僧,形容怪甚,師問:「大德何來?」曰:「居此山中,不知幾寒暑矣。」因邀師過舍,偕行數里,忽轉林樾,遂失僧所在。顧視宿莽中,有怪石蹲踞,狀若狻猊,疑即此石所化也。

  縹幡嶺,在江之南,與飛來寺所踞山對峙,疑即所謂南禺山也。唐時哥舒晃叛廣,朝廷遣帥討之。帥夢二神人語曰:「見幡即回。」及於此地平賊,果見幡掛嶺上,乃悟為峽山神助。

  釣鯉臺,在寺西。一大石從橫二丈許,當山之翠微,下俯江流,古樹覆之,如施幕然。昔趙佗於此釣一金鯉魚,重百斤,以獻秦王,故名。

  達磨石,在釣鯉臺之上丈餘,又其上為葛洪石。

  犀牛潭,在寺西。舊云,崑崙國貢水犀牛,金鎖繫項間,犀至此,忽斷鎖入潭。晉咸康間,漁者於此獲金鎖,索長尺餘,故又名金鎖潭。潭之上流為放生池,正值峽山寺之中。又其上為白泡潭,在寺東矣。總之湞水下注,自是一派,好事者隨地傅名耳。

  歸猿洞。唐孫恪遊洛,至魏王池,有指旁院可僦者。恪欵扉久之,得戶隅以入。見一女子絕艷,庭中摘萱草賦詩,見恪驚避。已而遣青衣延恪入。恪私叩氏族,青衣曰:「含山袁長官女,擇對於此耳。」頃之,出見如禮,青衣為之除館而授室焉。居十餘年,袁生二子。恪謀仕,復入長安,謁王相國縉,俾依番禺帥幕,挈家而南。袁每遇崇山茂林,必為延竚。一日,至峽山,謂恪曰:「是間有僧曰慧豳,別數十載,德臘俱高,當飯衆,以資南征之福。」恪許諾。袁遂詣老僧,持碧玉環授之,曰:「此院中舊物也。」僧殊未解。忽有野猿數十,捫蘿悲嘯,袁愴然抱二子,語恪曰:「好住,好住,吾從此逝矣。」遂裂衣,還故形,追嘯者而去。僧始悟曰:「昔為沙彌時,豢一小猿。高力士使南海經此,喜其黠慧,易以金帛,並求胡人所施碧玉環置之項間,歸獻於上。每天使來,多言其馴擾上陽宮。安、史之亂,不知所在,詎意作如許怪異。」恪惘然自失,二子登舟,不復南矣。

  定心泉,在寺中。昔跋多羅法師居此山,慮寺無泉,求之不獲。忽一老人指石謂曰:「但定其心,何患無泉?」師因禪坐久之,石間果汩汩流泉出。今寺僧引以為庖湢之用。

  和光洞,宋安昌期隱處。昌期初為永淳尉,以事去宮,遂不復仕,日放浪山水間。後至峽山,謂寺僧曰:「久聞峽山有和光洞,來此一遊。」遂往,數日不返。僧跡之,莫知所在,但見深山絕壁間一詩,後題安昌期筆耳。說者謂昌期仙去也。

  老人松,在飛來殿之坤方大觀中。五仙皇城使錢師愈北還,艤舟寺岸,從者執斧剮松。明年,殿直錢吉老過此,夢一老人揖曰:「余居此山三百載矣。曩公族不戒,從者斧余膝下,余血流潰,迄今尚爾,公能一療治之否?」吉老叩其姓名居第,則曰:「公當訪我於飛來殿之西南隅土扉蔀樓間,即是矣。」覺而異之。會舟師已解維,去寺遠甚,大為悒悒,因語所知彭球。球方移官嶺外,詣寺尋訪,得一斧松於飛來殿側,因命寺僧善護之。

  伏虎碑,在寺右,正德末,峽有虎患。霍文敏公韜入都門,維舟山下,聞虎白晝噬人無筭,移文峽山神,切責之。因與神約:三月內誅擊必盡;不然者告於上帝,罸無赦。立石寺中。忽一日,迅雷擊殺四虎,餘俱走死溪源,隨漲流出,遂無虎患。嘉靖中,文敏卒,僧仆其碑,虎出噬人如故。僧懼,竪碑祭告之,虎患復息。 【 已上俱峽山古蹟。】

  廣城東六十里為南海神祠,門左有達奚司空立像。按宋阮遵記云「菩提達磨與二弟由天竺入中國,達奚其季也。經過廟,欵謁王,王留與共治。達奚不可,揖欲去,俄死座間,化為神。航海者或遇風波,呼司空輙有應云」。或曰司空本夷人,入中國,因植波羅樹,不克歸,立化於此。故至今海神廟土人皆呼為波羅廟。又謂司空像本肉身也,而泥傅其外,未知真否。

  南海神廟中有銅鼓,唐僖宗朝鄭續鎮番禺日,高州太守林靄所獻。初因鄉里小兒聞蛇鳴,掘之,得此鼓於蠻酋大塚中。徑五尺餘,高半之,製作精巧,遍體青綠,的然出土物也。正統中,海賊謀取之去,纔舁至廟門,忽鐵索斷絕,更不能舉移。賊懼,乃止。

  官窯而下五里為靈洲。周圍里許,高可四五丈,浮出江心,故又名小金山。最上曰妙高臺,蘇長公肖像其中。其陰曰環翠亭,長公手筆也。長公謫昌化時,過宿洲下,忽悟前身是德雲和尚,題詩曰:「靈峰山上寶陀院,白髮東坡又到來。前世德雲今我是,依稀猶記妙高臺。」今有石刻在。郭璞謂南海之間有衣冠之氣,即其地也。其上別有一院,奉景純像。

  浮丘,在廣城西門外,不能半里,相傳為浮丘丈人得道之地。一統志云:「宋初有陳崇藝者,年百二十歲,自言兒時見舟泊山根。今四面篙痕宛然,已去海四里矣。」如志所云,浮丘本是一山。然余數遊其地,夷然平壤,即求一拳石亦不可得,豈滄桑數更,山亦有頹敝耶?此地本黃冠宮,其漸而升,行人不覺耳。東下六十里為長樂縣,泉俱從東流,達潮州而入海。西下五十里為龍川縣,泉俱從西流,過惠州而入海。余以五月初經此,爾時積雨初霽,萬壑皆泉聲,洪者如震雷,細者如蛙鼓,怒而駛者如萬馬赴敵,徐而衍者如一鶴橫江。諸泉會歸處,大小疾徐不一,其響又如數部鼓吹引客子出山也。上下山坂,紆回曲折,夾道多古木蔭之,雜以新篁,令人衣袂皆碧。時經阡陌,新稻已吐花,香拂人鼻矣。陸行得此,亦大忘疲。

  程鄉而下百里為蓬辣灘,懸溜百尺,澎湃喧豗,舟行最險道也。宦遊者經此,多從陸以避之。其地兩山夾程水而下注,逶迤屈曲,具有幽致,當出七里瀨上。

  出潮之北關,折而西,是為西湖。湖之東附城,城倚湖為濠。其西則壽安巖、蓮花峰、南巖,若列障焉。諸山石理都不甚秀,而具有嵳峩偉怪磊砢驚人之勢。宋、元以來,人多就其削立處斧以為碑記,或標識勝蹟,或列載詩歌,或倣鴈塔以題名,或陟龍宮而紀事,無慮數十百。至有榷民間錢以濬湖者,一一紀之堤石,前人好事如此。

  鳳凰臺,在鱷溪下流,當城之巽方,蓋江中一洲也。好事者搆傑閣,以奉文昌神,二水夾之,宛在中央。四山環拱,以為外護,足供覽眺,而尤宜於月下觀。余以六月望後一日遊此,舉杯邀月,長嘯凌風,身如在廣寒清虛府矣。

  會城五層樓,在城之北山,高聳傑壯,無與為比。登其杪,可以全收一郡之勝。有言會城地脉自西北諸山來,凝結於此,蓋王氣所聚也,故作高樓鎮壓之。城外一小山,與此樓對峙,不能里許,舊亦有崇搆,志所稱越王臺是也。余始至會城,問臺所在,人言近已廢之。余頗以為怪,奈何湮此名蹟?及登樓而知臺不可不廢也。蓋此臺負郭而立,登之足以俯瞰城中,廢臺者有深意矣。

  羅浮山,在博羅縣之西北六十里。周遭三百里,高二十餘里,志稱高三千六百丈,恐未盡也。其山半是宿莽,半是灌木,峰巒頗不甚秀,不知何以名滿天下。人言西樵山遠過羅浮,余以未及一遊為恨。西樵在會城西南百里外。

  海珠寺,在會城南門外海中,形圓若珠。宦遊者以為餞別之所,故是煙雨樓之冢嫡,而黃婆墩之鼻祖也。

  朱氏園,在會城東北,倚山為之。松竹交蔭,花草爭妍,馴禽飛舞於軒墀,圖史高擁於左右,曲徑閒亭,高堂密室,在在足娛心目,蓋幽居之最勝者也。主人兄弟皆博士弟子,每以園為贄而遊搢紳間。余師大參晴翁不與交。一日,余問晴師:「曾遊朱氏園乎?」曰:「未也。」問:「何以不一遊?」晴師笑而不答。晴師之慎密如此。

  潮之廣濟橋,西連潮城,東接韓山,中跨惡溪,橫亙二里許。余嘗從月下觀,儼然蒼龍臥玉波也。倘推萬安冢嫡,應屬之廣濟矣。 【 粵稅之大者,無過此橋。舊屬制府,用以克餉,今為稅使有矣。】

  七星巗,在端城東北六七里,大小七峰,石骨矗立,參差如斗,故名。山石白質而黑章,森然如戈矛剱戟攅列羽林,而中復嵌空玲瓏為巗洞者,不下十數。蓋表裏悉稱奇秀云。中一峰,形如筆架,周迴可三里許,在水中央。水中遍栽蓮花,其西南更渺茫無際。面南一洞,從水竇入,漸入漸廣,亦以漸高。其峰乳下垂,怪石怒起,■〈山含〉牙相錯,不可名狀。水窮而躡石磴以上,其石益奇。巗中供大士像,下石承而上石覆,奇巧奪目。人工耶!鬼工耶!令人怳然自失矣。又上為羽士房,謂可通山北,而未陟也。渡水東北一山,亦七星之一。旁有含珠洞,最奇秀,然非冬杪水枯,不能入也。余舟過洞口,水離石尺許,不可入,僅呼青州一桮,酹之而已。其旁一小洞可登。艤舟而上,秀色亦可餐而飽也。問之同遊,謂是含珠之輿臺耳。山巔巀嵲不可上,好事者攀援陟之,見有池三四處。池中有魚,見人不驚,取之則隨手可得。遊擊將軍劉繼寬目覩云。然余聞浙中天柱、江郎,其巔俱有魚,疑是傅會。今觀星巗,知彼中亦非妄。

  湯泉去電白二十里,水從地噴出,其熱如湯,左方一泓更熱,長公詩所謂「僅可燖狐兔」,非虛語也。水甚潔清,惜無好事者築一浴室以惠游客耳。

  海潮消長,以十五日為期,與月相應。惟廉、欽之潮,消長以十四日為期,每月退二日,理固有不可曉者。瓊海之潮,半月東流。半月西流,潮之大小,隨長短星,不係月之盛衰,益可異矣。

  韓山,俗稱為筆架山,在潮城之東。韓以人名,筆架以形名也。退之嘗植木其上,潮人因號曰韓木。

  羅浮道士鄧守安,於惠州東門外合江渡口作浮橋,以鐵鎖石矴,連四十舟為之,隨水漲落,榜曰東新橋。州西豐湖上有長橋,屢作屢壞。栖禪院僧■〈文上巾下〉固築進兩崖,為飛閣九間,榜曰西新橋。東坡先生施犀帶,潁濱先生、史夫人出內賜金錢以助厥工。東坡先生有兩橋詩以紀之。今東新橋之制無改於舊,西新橋不過如常,一石梁,內築石堤以捍湖水而已,似不若宋時之壯觀也。

  大庾嶺,亦曰梅嶺,曰塞嶺,曰塞上,曰臺嶺,曰東嶠,曰橫浦關。漢武帝元鼎五年,越相呂嘉叛,殺漢將韓千秋,凾封漢使節置塞上,即此地也。其明年,漢遣樓舡將軍楊僕出豫章,由橫浦下湞水擊嘉,其裨將庾勝戍此,故名庾嶺。然余觀張文獻公祠記,謂漢、唐以來,嶺路未闢,入廣者皆取道樂昌、連陽,水陸紆僻,不便行者。文獻上議,鑿嶺為周行,以通百粵。乃知漢時用兵,緣鳥道趨利,蓋偶一由之耳。

  雲封寺,在梅嶺之巔。其創建甚久,而逼於地窄,規模徧淺。蘇長公有言:「嶺南有佳山水,而無佳寺院。」誠哉是言也。然余聞六祖曹溪剎宇甚盛,余駐韶一月,而以病困,不能一往,念之憮然。

  ○志名勝

  浴日亭,在扶胥口海神廟之西。孤峰突起,大海當其前,亦一大觀也。坡翁有詩,石刻其上。

  韶州而下三十里曰大回龍山,又二十里曰小回龍山。兩山皆石壁,橫臥江澨,各長里許,高可一二百尺。大回龍石紋作海潮起伏狀。小回龍則重重橫疊,雜樹生石隙中,掩映斐然,宛然陸叔平得意筆也,似更有致。又百里得一山,峭壁千尺,橫半里許,石紋皆作斧劈形,巗端時有石乳下垂,與山花野草交映波心,視回龍更覺雄奇可喜。余問長年此山何名,對曰:「舉目皆山,此寧有名?」余曰:「噫!世之類是山者多矣。」

  山之隸南雄者,大都紫泥所結,不耐斧鑿,蓋土石之間耳。至韶州而山始秀拔,稜稜石骨,若雲興霞蔚,令人作殊異觀矣。其最奇絕處,山無論大小,衹是一石,不繇凑合。余上所紀,三山皆然,以為甚異,遂屬之楮穎,後所見悉類是,倦不復署筆矣。其卓然有名稱者,曰觀音山。山在清溪、英德之間,江畔一峰插天,其中半裂,若巨靈欲擘而復寘者。始緣石磴,更躡雲梯數百級,不覺窅然,非舉火莫適措趾。仰視石乳下垂,頗類陽羡之張公洞,然以地窄,僅足當張公一班耳。而有勝之者,竇窮而得大士靖。好事者架木巗端搆之。俯臨江流,削立千尺,天外諸峰,環拱相向,令人飄然有飛舉意,不知身之半在空中也。余以仲春九日辰刻過此巖,時余猶未起,枕席間第見石壁從窗隙中飛度。問從者:「此非觀音山耶?」從者曰:「然。」亟起櫛髮一登,恨微名桎梏,不能箕踞浮白,對名山一傾倒耳。

  金山,踞潮城之北,城亦附山而立。怪石嵳峩,喬木深秀。登其巔南望,則萬井鱗次,可以全收一郡之勝。程江從西來,遶山背東流,入惡溪而南達於海。澄波浩渺,近侵山趾,遠不知其所注。重巒叠嶂,環拱其外,高下遠近,畢獻其奇,居然名勝也。上有濂溪先生祠及超然臺、憑虛閣,可以覽眺。余以六月九日遊此,地主苦以優人溷之,未飽江山之勝云。

  通衢驛,在老龍崗。地甚平衍,廬舍田疇相錯也,而實當萬山之脊,踞廣、惠、潮三郡最高處。第以中近為稅使所侵,復嫌其湫隘,買民間地以益之。今亭榭修飭,花木深秀,水竹幽闃,稱廣城勝地矣。然稅使令嚴,土人遊屐未敢窺外郛也。

  潮陽有唐張、許二公廟,文信公所題沁園春詞,即此地也。余謂二公之死難,烈矣!顧睢陽去茲甚遠,乃廟食於潮者何故?客言:「宋時潮人有赴汴京者,以歸途遼遠,感而長嘆。已就枕,夢一神人謂曰:『若苦路遙耶?吾挈汝歸,旦日至矣。』因問神何為者,神曰:『吾睢陽許太守也。上帝命我廟食爾土。爾為里中言,為吾立廟,吾有以福爾土也。』其人驚寢,不覺身已在家矣。即與邑父老立廟塑像,而併祀張公,邑中疾癘、水旱,禱靡不應。歲久,肹蠁稍息,而祠宇亦就頹。嘉靖戊午,海寇亟攻潮陽,潮陽令夢二公相勞苦,謂:『勉力謹守,吾兩人在,保無虞也。』賊為雲梯瞰城,見有二丈夫,甲冑而坐睥睨間者。四面瞰之,四面俱在,懼而解去。繇此廟貌復新。」

  潮之東門,俯臨鱷溪,一曰惡溪,疑誤也。鱷形四足而修尾,似亦蛟龍之類。唐時韓公愈以文遣之,鱷患遂息。至宋,鱷復來噬人,陳公堯佐督漁者網得之,戮於市,鱷至今不復為患。然則文德之雍容,顧不勝斧鉞哉?君子亦可以觀世矣。或曰昌黎驅鱷實在潮陽,此傅會也,未知孰是。

  宋時,羅浮道士鄧道立以廣城水俱鹹苦,欲以萬竿竹為筒,絡繹相接,於二十里外蒲澗山引水入城,以供民汲。仍於循州置良田,令歲課租五七千,買竹萬竿作栰下廣州,以備抽換。時蘇長公在惠,以道立指語廣守,如法行之。余謂此法殊拙,不知何以得當於長公?且余居廣城三月,水亦在在可飲,豈地脉有時變耶?

  竹葉符出羅浮山中。昔劉真人修煉此山,嘗用殷中軍咄咄書作符,以祛邪祟。至今竹葉上皆自然生篆文若符然。人採以鎮宅,可除百妖。

  丹竈丸,葛稚川丹竈中土也。相傳稚川煉丹時,火盛,丹壓竈中。今人取其土為丸,可以已疾。

  濂溪先生拙窩在金城山之半。其地巖石偉怪,林樾蔽虧,大有幽致。其陽為小湖,一統志亦載之。今不能數畝,恐百年之後皆化為桑田矣。

  朝雲墓,在豐湖之西山麓間。按長公集,朝雲葬栖禪寺松林中,東南直大聖塔。今寺與塔皆亡之,香魂藏一坏土,猶然無恙,豈所謂附驥尾而益彰者耶!朝雲侍長公南遷,涉關山,蒙瘴癘,苦辛共之,千載而下,名與墓俱不朽。長公所以報朝雲者,亦厚矣。 【 耆舊續聞云:「長公有妾曰朝雲、榴花,朝雲卒於嶺外,惟榴花獨存。」按長公朝雲詩引云:「予家有數妾,四五年相繼辭去,獨朝雲隨余南遷。」似榴花未嘗從長公於嶺外者。又長公丙子九日詩云:「狂風捲朝霞,使我如孤月。」亦一徵也。】

  白鶴峰,在歸善縣之城北。城即附山而立,蓋長公故居也。上有長公祠,及德有鄰堂、思無邪齋、硃沼、墨池。其山於平地矗起,下俯江流。遙岫長林,掩映四野,大有勝概,而蕪穢不治,有足慨者。豈長公嵗暮淪落,身後猶爾耶?余始遊豐湖,問無長公祠,欲捐二十金為有司倡。既遊白鶴峰,見祠宇頹廢,知有司無可言者,躑躅而止。 【 按長公集云:「居合江樓一年,得歸善縣後隙地數畝。父老云古白鶴觀也。意欣然欲居之。」今縣治適當白鶴峰之南麓,視宋時無改。合江樓今郡西門之麗譙是也。】

  豐湖,在郡城之西,今人呼為西湖。延袤數里,東以城為儲胥,而西、南、北三方皆重巒為衛,儼然武林苗裔也。顧此中有司日鹿鹿案牘間,家其地者,勝情亦鮮,令十里湖山,闇然無色。昔蘇長公買豐湖為放生池,出御賜金錢築堤障水,人亦號曰蘇堤。今問之惠人,亦竟不知何所矣。疑欣樂驛一帶,其故址也。

  韓昌黎祠,一在城中,一在韓山之麓。廟貌弘敞,修飭遠勝惠之白鶴。余謂韓、蘇二公,其文章節氣,頗略相當,第韓公力學名儒,而蘇公風流文雅,差不同耳。在潮則山曰韓山,木曰韓木,閣曰仰韓,堂曰思韓。潮人所以崇事昌黎者,無所不至。長公於惠,僅白鶴一祠,遂無一人奉祀。數楹屋宇,上見白日,中受烈風,而下與牛羊共之,可嘆也。

  石室,在端州城東北七八里,與七星巗相近。嶄然石骨,亦與星巗類。其上有小石屋數百間,每間有一石床,光潔無纖塵,要是羣真窟宅也。中一洞,方廣可十餘丈,石笋林立,多似人形。其傍一石竇,故老相傳,曩有一羽士修煉於此,饘粥不繼,竇中涓涓下米粒,日可升許,足供羽士食。久之,羽士化去。其徒謂竇小,所出有限,更鑿之,米絕,不復生矣。其竇至今猶在。洞口一石儼具舟形,土人呼為番舶。中有一神,主人間嗣續事,最靈異。祠旁一石,祈子者以手摩之,多驗。石為之滑。 【 唐李郢詩云:「崧臺月照啼猿曙,石室烟含古桂秋。」即此地也。崧臺在端城之東南。】

  越王臺,即尉佗拜漢之地,在廣城北門外數百步。臺左有流花橋,相傳佗嘗於此泛觴。今皆廢,僅存遺址耳。

  黃野人,葛稚川弟子也。稚川仙去,留丹於羅浮山柱石間,野人得一粒服之,遂為地行仙。宋時,道士鄧道立嘗於庵前見其足跡,長二尺許。又有巡山啞虎,不噬人。蘇長公遊羅浮詩云:「雲溪夜逢瘖虎伏」是也。至今山中人聞亦嘗有遇野人及啞虎者。

  五仙觀,在會城之西南。昔有五仙人騎五羊持五穗至坡山,遽化為石。後人因此立觀。

  東坡先生桂酒方,刻石羅浮鐵橋之下。余登羅浮玉女峰,道士指點鐵橋所在,顧以險遠不能至。今石刻無搨本,其方亦不傳。按先生寓惠,著有酒經,見先生集中,豈即此乎?

  嶺南之山,惟韶州最秀,故盧居士駐錫焉。其次端州亦有一二,差堪頡頏。然而土堆草壤亦既多矣。其在惠、潮者,遠觀秀色,政爾藹然,顧石理頑甚,如市廛女子,亦復淡粧濃抹,而肌體粗率,舉止木彊,狎視者寧不掩口。惠、潮山石,其最粗頑者莫如羅浮。然余觀白樂天載牛僧孺所致天下奇石,以太湖為甲,羅浮次之,李賛皇平泉莊石品,羅浮亦居高等,豈山靈縕奇閟秀,不輕示我耶?既而思之,羅浮為嶺南名山第一,當時遊宦嶺南者,有意阿政府,覔佳石以獻,則假借羅浮以為重耳。二公所得,或是韶石,必非羅浮產也。